承载了数千年中华文明的春节，在上个月正式申遗成功。我们马上要迎来第一个“非遗年”，而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是“传承人”。

2024年12月4日22时12分，在巴拉圭共和国首都亚松森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十九届会议上，“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我们年年都过的春节，就这样和昆曲、中国篆刻、端午节等44个项目共同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名册，而我们，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年节将近，让我们放缓脚步，一起进入非遗时间。

时间河里的岛屿，让自己慢下来

“春节，在中国农历第一个月的第一天，标志着新一年的开始。在这时，人们会开展各种各样的社会实践活动，主题是迎接新年，祈求好运，庆祝家庭团聚，促进社区和谐。这种庆祝的过程被称为‘过年’（跨越一年）。从腊月二十三起，人们开始打扫房子，贴春联和年画，储备粮食并准备食物。除夕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熬夜迎接新年。在节日期间，人们穿着新衣服，祭天地和祖先，并向长辈、亲戚、朋友和邻居致以新年的问候。节日活动包括社区举办的庙会、社火和灯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这是申遗文本中对“春节”的介绍，但没有呈现在文字中的情感可能会更多，比如归乡的脚步，比如期待游子归来的父母心……

时间是一条河，一年随着一年，一波逐着一波。眺望生命之旅，过年，于我们而言，是一座让你栖息的岛屿：你游到中途，有些疲倦，它就是一座中转站，让你补充养分，储存下足够的能量，然后去下一个时间段中泅渡。

重要的是，在这个岛屿上，你与那些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在一起。在之前和之后，也许都是在各自的空间奋斗和辛苦着，能够声息相闻，但可能没有很多时间坐在一起说说闲话，我们都被无形的使命追赶着。

在这个时间的岛屿上，洋溢着祝福和期待。年过五十之后，我偶尔会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在乡村，父亲在离家数百公里之外的城市上班。平时他也回老家，或者由妈妈带我到城市小住，但那是不确定的，唯有过年，它是明确的：家人们都开开心心在一起。

我的衣服口袋里，会有最初属于我的钱：大人给的压岁钱。清代诗人吴曼云记述过这一欢乐的情景：“百十钱穿彩线长，分来再枕自收藏。商量爆竹谈箫价，添得娇儿一夜忙。”

压岁钱是一道门槛，一把打开成人之门的钥匙。在以后的某一天，当你拿不到压岁钱，而要给出压岁钱时，就像曾经打开你生活之路的钥匙溶解，而你重新递出了一把钥匙。就如压岁钱最初的用意，是因为人们认为小孩容易受鬼祟的侵害，所以用压岁钱压祟驱邪。

这种心情，古往今来，一直在我们的土地上流传。我偶尔读到过唐太宗李世民写的《守岁》：“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诗不算好，但感情是真挚的，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惆怅和祝愿。

时间细小的尘沙

堆积成这风景

“百节年为首，四季春为先。”

回望时，春节已经3000多岁了。在《仪礼》《周礼》《礼记》这些典籍中，“岁终大祭”“祈谷”等时有出现，但还不是一个节日，那只是它的萌芽状态。

“正月旦，王者岁首。”《史记·天官书》中这样说，也是从秦汉时期开始，民间把春耕前的一年之始作为家庭聚会的良辰。

拜年等习俗可能由此而来。当一件事情慢慢地、变得大家都习惯时，它就成了一种存在，到了唐代，春节被定为法定假日。唐开元年间颁布的《假宁令》中规定：元日、冬至各给假七日。

白居易在他的诗《岁日家宴戏示弟侄等 兼呈张侍御二十八丈》中描述了这样的场面：“弟妹妻孥小侄甥，娇痴弄我助欢情。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形骸潦倒虽堪叹，骨肉团圆亦可荣。犹有夸张少年处，笑呼张丈唤殷兄。”

这以后，春节开始成了人们共享的第一大节：官方会举行盛大朝会，与民同乐，以和谐社会。民间则有各种贺岁礼仪，热闹非凡。

到了当代，春运、春晚等相关的词汇已经融入社会肌理中，与我们密不可分，但其中的心情，其实和古人也是相通的，可以用两首唐诗来区分，一首是高适的《除夜作》，一首是孟浩然的《田家元日》。

高适在诗中这样感慨：“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这就是思乡游子的心声，而孟浩然的心情要欢乐得多，他在诗中写：“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我年已强仕，无禄尚忧农。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这两种心情中成长。值得一说的是，孟浩然快乐固然快乐，隐约间也有岁月不居的迷惑，就如许多人会在初一起床时感慨：“又长了一岁。”“又老了一年。”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生活需要仪式感，春节尤其。风俗上，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春节的各项筹备活动渐次展开。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诗中的桃符，是宋代开始出现的，家家户户门口悬挂桃符，写着辟邪祈福字样，一年一换。而桃符上的字，后来越写越长，因为人们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于是“春联”出现了。

为了过大年，我们先过小年，腊月二十三（北方）或者腊月二十四（南方），人们扫尘、祭灶等。掸尘扫房子，除旧布新，人们打扫环境，清洗各种器具，干干净净迎新春。“尘”与“陈”谐音，扫尘也是人们辟邪除灾、迎祥纳福的心意。而祭灶神，是因为灶神忙了一年，他也要放假了，从腊月二十三到除夕，是灶神回宫的日子。到了除夕灶神重新降凡，人们先贴上灶王爷的神像，再开始准备除夕的年夜饭。晋代周处所作的《风土记》中记载：“……祀灶，谓灶神翌日上天，白一岁事，故先一日祀之。”

腊月二十五，一些地方还有做豆腐的习俗，和先人秉承的“财不露富”有关：灶神上天汇报后，玉帝会下界查访，看各家各户是否如灶王所奏的那样，于是各家各户就吃豆腐渣以示清苦，瞒过玉帝的惩罚。在江南一带，这一天还有“照田蚕”的祈年习俗，将绑缚火炬的长竿立在田野中，用火焰来占卜新年，火焰旺则预兆来年丰收。

腊月二十六割年肉，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要筹备过年的肉食了，毕竟忙碌了一年，从口腹上得犒劳一下自己。这一天也是很多乡村的大集市日，年味渐浓。我关于乡村的童年记忆里，让我们兴高采烈的“杀年猪”多半是在这一天。

腊月二十七、二十八则是洗澡、洗衣，除去一年的晦气，准备迎接来年新春，每家每户开始张贴年画、春联、窗花等。

这一“岁”的最后一天，称为“岁除”，而晚上就是“除夕”：“岁穷月尽、挨年近晚”。这一天是大日子，别的不说，仅年夜饭，就有年晚饭、团年饭、团圆饭等称呼，阖家聚餐，其乐融融，年夜饭源于古代的年终祭祀仪式。在年夜饭的餐桌上，通常有鸡（有计）、鱼（年年有余）、蚝豉（好市）、发菜（发财）、腐竹（富足）、莲藕（聪明）、生菜（生财）、生蒜（会计算）等以求吉利。

一年中吃过的饭，无论怎么奢华，都没有这一餐来得重要。这一餐之后，就是守岁了，守岁又称照虚耗、守岁火、照岁等。每个房间要整夜灯火通明，全家团聚，迎接新岁到来；“照虚耗”的意思就是灯烛通宵不灭，这会使来年家中财富充实。

我们将醒着进入下一年。

是的，这一年刚刚开始，

我们顺流而下

这一天和前一天似乎一样，但又是不一样的，它是一年的起点：我们将祭祀神灵、祈求丰年。在各种风俗中，最有意思的是，正月初一这一天不能动用扫帚，否则会把“扫帚星”引来，招致霉运。假使非要扫地不可，须从外头扫到里边。这一天也不能往外泼水倒垃圾，怕因此破财。

初二俗称“开年”，一些地方有“放生”的习俗，买来活鱼，用红纸盖上鱼眼，拜神之后到河塘放生。这一天又是回门日，就是出嫁的女儿带着女婿去给岳父、岳母拜年。也是走访亲朋好友互贺新年的开始之日。

特别需要说的是，在汉代东方朔的《岁占》中说：正月初一日为鸡日，初二日为狗日，初三日为猪日，初四日为羊日，初五日为牛日，初六日为马日，初七日为人日。女娲造万物生灵，先造六畜，后造人，因此初一到初六都是六畜之日。

从正月初一到初三，有不动刀或剪刀的习俗。而正月初四是女娲造羊的日子，故称“羊日”。这一天不能杀羊。正月初五迎财神，财神即五路神，东西南北中，皆可得财。有财神也有穷神，正月初六就是送穷日，而这一天，在旧时，是大小商家“开市”的日子。

正月初七是全人类的生日，又称为“人胜节”“人庆节”“人口日”“人七日”等。但人生来就是忙碌的，所以正月初八便是开工日了。

不过这年并未结束，正月初八到十四，每一天都有说法，可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之后年味才会渐渐消散。正月十五是赏灯、游神、游灯、押舟、放烟花的元宵节（因为这一天要吃汤圆），这一节日有观灯习俗，又称灯节。《唐两京新记》中就有记载：“正月十五日夜，敕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以看灯，光若昼日。”

关于这一天，最好的记忆在辛弃疾的那阕《青玉案》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若干年前，我写过一组《佳节》，从除夕写到正月十五，最后几句摘录出来，作为本文的结束：“流水不腐，到处都是这样的面容/去岁和今夕，无非/循环往复，像沉下了的劳作/良宵将尽，寒暑轮回，昼夜的尘埃间/伺立于它之间：蛋白质75千克。灵魂21克。我。”